深夜。
老舊燈泡忽而閃、忽而不閃,掙扎著散發餘光。
陰晴不定的光線打在狹窄幽暗的地下室里,詭秘到令人觸目驚心。
這地下室十分簡陋,只有一張蛀蟲了的小木桌,一個小彩電和一張單人床。桌上和桌腳下堆滿空的啤酒罐,小彩電前坐著一個看不出死活的頹廢男人,單人床里隨意堆著有些發了霉的衣物。
二手市場淘來的小彩電還能用。它似乎沒有察覺到主人的陰鬱消沉,勤勤懇懇地播放著某檔知名春節晚會。熒幕里歡脫喜悅的氣氛和現實的壓抑形成鮮明對比,愈發顯得熒幕外的世界一片狼藉。
&二…>
小彩電傳來主持人新年倒數的聲音。
又一年過去了。耿舟迷茫地睜開眼睛,突然覺得眼角乾澀得很。
他喝太多酒了,神志已經不太清楚。
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誰。
不久,地下室外的天空裡傳來煙花爆竹的聲音,一陣一陣,一簇一簇,還有男人、女人和小孩的歡呼聲。
被他扔在一邊的手機響了起來。
耿舟不覺得這年頭還有人願意搭理落魄的自己,以為又是什麼「賣保險的」或者「辦會員的」,就懶得空出手去撈手機。
哪知這一次他倒是失算了。
手機喋喋不休地吵了又吵,總算把耿舟吵煩了。他一邊聽著外頭熱鬧的鞭炮聲,享受著別人家闔家團圓的歡樂,一邊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手機屏幕顯示的聯繫人。
屏幕赫然顯示著三個字「老囉嗦。」
耿舟皺了下眉,不懂這人為什麼沒有把他的號碼拉進黑名單。他漫不經心地接了,又喝了口啤酒,享受地感受著那寒冬臘月喝冰鎮啤酒的酸爽與刺激。
&舟。」
……嗯,的確是「老囉嗦」的聲音,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可這人不好好帶他有前途的新藝人走向人生巔峰,大過年的打給他做什麼。
耿舟笑了,笑得格外嬉皮笑臉:「新年快樂啊,林哥。」
「……新年快樂。」
對面被耿舟的沒心沒肺哽了兩秒,半晌,才客氣地回應了同樣的祝福語。
天知地知,「老囉嗦」大名並不叫做「老囉嗦」。而且「老囉嗦」的大名還很好聽,雙木林,白水泉。
林泉。
挺不錯的名,但沒有那人的名兒好聽。耿舟曾不止一次地想到過這點。
事實上,他只要一走神,就會把許多事情和那人聯繫在一起。不管這聯繫有多膚淺幼稚,他只要想,就能聯繫在一起。
畢竟……這世界太無聊了,無聊得他都想要吐了。
那人姓葉,名知蔭。
多麼風光霽月的名字啊。他肯定生下來就被寄予厚望,被父母期許著順順利利地過完一生,娶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生一個可愛的大胖小子,嗯,其實女兒也不錯。只要是他生的,肯定小時候眉目清秀,長大後禍國殃民。
可耿舟少年時貪玩,微信聊天時總喜歡「知音」「知音」地叫,每每這時候,葉知蔭都氣得牙齒打架,但又捨不得罵他,更捨不得打他。
&舟。」相較於耿舟的嬉皮笑臉,林泉倒是嚴肅得很,他頓了頓,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出了口,「你……我這裡有些資源,不算好,跑龍套的那種。但是如果你生活困難的話,我可以把這些機會給你。」畢竟他手底下也沒什麼年輕人想要接這種一句台詞都沒有的角色。
耿舟輕蔑地自嘲了一下。
林泉耐著性子等待耿舟的回覆。
&哥,你知道的。」耿舟也收起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態,語氣倒也認真,「我真的不想去送死。」
林泉皺了下眉,責備道:「你胡說什麼。」
&有胡說?」耿舟也坐起了身,他打了個哈欠兒,認認真真地回道,「我這命矜貴得很,可是用葉知蔭的命換來的。到時候他的粉絲要是認出我來了,沖我扔臭雞蛋還算輕的,扔扔刀子什麼的話,我下半輩子就要住進醫院了,那多不划算啊。」
聽完這話,林泉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默了兩秒,道:「你不想去就不去吧。不過明天記得到我這兒來一趟,我有東西給你。」
林泉能給他什麼?無非是錢之類的。
耿舟的確很缺錢,但林泉又不是欠他的。林泉有什麼義務填補他這個頹廢糜爛的黑洞?
耿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林泉的好意:「不去。」
林泉說:「不是錢。」
不是錢是什麼,難不成是葉知蔭留給他的東西?
人都走了幾年了。
能留下的早留下了。
哪會等到現在才給他。
結果,他就聽對面林泉的聲音伴隨著沙沙的信號聲傳來。
&葉知蔭留給你的東西。」
耿舟的手指微妙地顫抖了兩下。
他微微闔上了眼睛,把氣往肺里順了進去,竭力保持鎮定。
&什麼?」
&卷錄音帶。」林泉摸著手裡頭已經算老舊的錄音帶,他和耿舟解釋道,「抱歉,我沒經過你同意先聽了這個錄音,這應該是葉知蔭提前錄給你的生日禮物,當年怕驚喜被人發現,就藏得隱秘了點,我還是前幾天應葉母所託,打掃了下房子,才找到了這個遲到的禮物。明天你來公司……」
林泉想起了耿舟說的粉絲可能捅刀子的事兒,話音未落,便改了主意:「明天我休息,你來我家一趟,把錄音帶拿走。」
可不就遲到的禮物嗎。
都遲到了三年。
後面的話耿舟就不怎麼聽得清了。
耿舟用極緩慢的速度掀起了眼皮,盯著腳下的啤酒罐放空,斟酌地問道:「他……母親還好嗎?」
林泉如實說:「說好也不好,但比你總好點。」
耿舟:「……」
林泉這次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了,他小心地試探著問:「耿舟,你其實是喜歡他的吧?」話音未落,林泉又急著否定自己:「不是喜歡,應該說是愛。三年了,就算葉知蔭為了救你而死,但你也沒必要這麼消沉吧?連葉知蔭的父母都緩過來了,怎麼你還是這副鬼樣子?」
鬼樣子的耿舟:「……」
過了許久,林泉以為再也聽不到耿舟答案的時候,耿舟輕得幾乎和蚊子似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不知道。」
旋即不等林泉再說什麼,耿舟便不由分說地掛了。
耳邊終於不再出現林泉聒噪的嗓音。耿舟吐了濁氣,癱倒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臉上燥熱得很。他為了減輕這股莫名其妙的熱度,用手指把劉海往腦後撥了一把,又猛灌了自己一口冰啤酒才算數。
即便耿舟如今落魄得和街邊的犀利哥無二,但畢竟也是做過明星的人,再怎麼落魄都是一個清秀好看的犀利哥。臉上的髒兮兮怎麼也抵擋不住他精緻的五官。把頭髮撥到額頭之後,更是徹底顯露了他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