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君大帝第3章 罪城

    他只披著一件外衣，夜風吹動著單薄的衣衫，貼在身上，愈發顯得瘦小，哪裡像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

    一頭齊耳的短髮，此刻略微凌亂的拂在額間，露出了上邊刻著的一個小小「罪」字。尖尖的臉蛋，五官雖不算有多麼標緻秀美，但眼睛像極了自己小時候，圓亮清澈，望之有神。

    其餘則是像他的父親，鼻樑挺直，黑色的眉向上斜飛，薄唇微抿，透著幾分倔強。

    唐氏呆望著他，一時間腦子裡各種思緒紛至沓來。

    這孩子膽大桀驁，自己是知的。倔強蠻橫，自己也是知的。甚至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估計也是自己和他父親從小慣出來的。

    可他，什麼時候竟學會殺人了？

    只見淡紅色的月光映照之下，小男孩的半張臉露在外邊兒，另一半卻隱在陰霾之中。表情平靜，雙眸沒有起半點波瀾，甚至帶著點睡眼稀鬆的感覺。

    若不是右手握著的那一把他父親買來防身的厚背短刀之上，一串串黑色的血珠猶自不停滴落的話，唐氏覺得自己的兒子只不過是出來看看月亮。

    「顧兒？」唐氏看著這個自己無比熟悉，此刻又好像顯得有些陌生的小小少年，遲疑著輕聲喚道。

    男孩聞言仿佛呆了一呆，怔怔的看過來。

    唐氏覺得他目光中的意味複雜難明，難以言表，就仿佛千百種情緒糅雜在一起，有著說不出也道不盡的滄桑。也不知怎的，心中便突然覺得一酸，淚水瞬間便模糊了雙眼。

    「顧兒。」唐氏嘶啞著聲音又叫了一聲。

    男孩這才仿佛從夢中驚醒，雙目神采漸漸匯聚在她的臉上。他愣了半晌，之後嘴角突然翹起，弧度越來越大，接著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牙，他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興奮愉悅。

    他就站在原地笑了半天，而後只見他一把扔掉了手中的刀，小小的身子一躍而起，撲了過來，大叫了一聲——

    「娘！」

    這一聲叫喚，仿佛穿越了百年時光。

    ……

    這一世的秦顧，是個一出生就背負著罪業的罪魅。

    第三代閻君將他的先祖從煉獄的永世之刑中釋出，取罪魅為名，又於地府邊緣的蠻荒之地築十二座孤城，把他們囿於城中繁衍生息，以備地府的不時之需。

    十二座城，十二個大大的牢籠。

    「離城一步者死。」

    這六個三代閻君鐫刻下的大字，千萬年之後，仍在他生活的向善城城門之上歷久彌新。而每個罪魅誕生之後，額頭上都會鐫刻的刻骨印，更是讓這牢籠，從有形至無形，都堅不可摧。

    他前一世出生之時，便帶著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於是心中一直迷惘懵懂，從未想過脫離這樊籬。

    可是，三界之亂來了。

    這是一場古凰開天闢地以來，從未出現過的大災劫。在這次席捲天上地下所有生靈的血腥漩渦中，地府為補充兵力，赦免了百萬正值壯年的罪魅，以充作炮灰，征戰沙場。

    秦顧也在名單之中。

    從此他便開始了一場長達百年的征途。

    百年沙場征戰，何止九死一生。

    可秦顧不僅沒死，還憑著運氣、膽識和那些天生便有的眼界，一步步的做到了統領數萬鬼卒的副統領，在周圍人看來只可謂奇蹟。

    不過，他的成就也就到此為止。

    他初始修煉時已是三十多歲，手中的功法也甚是粗鄙，到了那一刻，他身前再也無路可走。

    後來便在那一天的重傷後，慘死於閻半煙的劍下。

    秦顧的臉頰在母親微暖的臉側摩挲，感受著這已經闊別許久的溫熱，全然不顧她的衣襟上全是噴濺的血。唐氏那一聲真切的呼喚，帶著本以為再也不會重逢的暖意，喚醒了他早已遺忘了的一些記憶。

    上一世他從小活得很是乖張自閉，暴戾孤僻。在心中對這個世界，有著一層深深的隔閡，也從不覺得面前這個女子真的就是自己的母親。

    直到許久之後，那些與生俱來的畫面在腦中漸漸淡去，他才明白自己其實就是這個世界中的生靈，而她就是與自己血肉相連的親人。

    可那時，卻早就物是人非。

    ……

    摟著懷中的男孩，唐氏終於反應過來這不是幻覺，自己的兒子竟然真的殺了秦三！

    她心口頓時一沉，撐著身體便站了起來，抓著秦顧的肩膀，直視他雙眼，一字一句的說道：「這畜生今夜不歸，明日他的那兩個兒子肯定會來我們家找人。到時候，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明白麼？」

    秦顧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她又道：「你記住了，明天一早你就去找你二爺爺，他應該能給你一口飯吃，畢竟你爹以前也未秦家做過不少事。不過……不過他脾氣不好，到時候……」

    她突然眼中有淚流出，「……到時候你別耍性子，有什麼委屈都忍在心裡，別哭別鬧，就在那乖乖的……乖乖的等你爹回來。」

    秦顧把唐氏的話聽在耳中，看著她淚流不止的雙眼，只覺心中有千言萬語要說，可話到嘴邊，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永遠忘不了，前生自己得知母親慘死時的心情。

    那時的今夜，他一直在屋子沉睡，直到第二日天光發亮才起床，而後便見到院裡唐氏死不瞑目的模樣。

    他無動於衷。

    這個世界和自己有什麼干係？這個女人和自己又有什麼干係？他就如此想著，在院中挖了個坑，將她埋了，而後便一個人在這城中過活，直到三十歲時被召入軍中。

    又過了十年，他才回來向善城，把秦三一家十餘口殺的乾乾淨淨，挫骨揚灰。

    但悔恨就此延綿於心，從來不曾消去。

    所以方才他雖然恍恍惚惚，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疑若夢中，可當看到唐氏被秦三撲倒之時，卻仍舊沒有半點猶豫，用盡力氣揮刀便砍，滿腦子裡只裝著一個念頭：

    夢也好，現實也罷，終於給了自己這個機會——

    在這個時候，砍出這一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