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官城忽然就熱鬧起來了。
最先趕到錦官城來的,不是擔心未來侄女婿會駕馭不住蜀中妹兒柔情的謝長衿,也不是聽從旨意趕赴錦官城一起治理戰後政事的蘇寒樓和張正梁。
而是徐秋歌。
徐家的摧山重卒,本來就在距離錦官城百餘里外的什邡城裡駐紮。
蜀中這邊塵埃落定,徐秋歌便帶著三五十人的護衛,輕裝上路進入錦官城,入住錦江居,徐繼祖則統率著摧山重卒,繼續按兵在什邡城。
那位白虎神將趙颯,在錦官城破城之後便灑脫離去。
無人知他去了何處。
入住錦江居後,那位大官人也是蠢,又或許是不知道李汝魚和徐秋歌之間的過節,安置徐秋歌下榻的庭院,恰好就在李汝魚隔壁。
這便精彩了。
錦官城最出名的地方,不是什麼紅照壁也不是望江亭,而是寬窄巷子,一處你來了就得滾回去的地方——吃得溜圓。
李汝魚倒還好,比較節制。
只是象徵性的吃了半碗傷心涼粉,一碗油炸土豆,一個放了芥末的春卷,一碗龍抄手,又吃了半碗肥腸粉,意思著吃了幾口夫妻肺片,最後還吃了份鹵排骨……
嗯,很少。
李汝魚覺得自己還沒吃遍,然而肚子已經撐不下。
但是宋詞不一樣。
冰糖葫蘆,麻圓兒,鍋盔,擔擔麵……只有是寬窄巷子有的,她都買了,吃得個不亦樂乎,尤其是吃傷心涼粉之時,一邊淚如雨下滿面通紅,一邊大快朵頤。
李汝魚只能嘆息。
你這些年行走江湖,光走不吃的麼。
結局令人舒適。
李汝魚僅是象徵性的品嘗著吃,沒吃遍都已經撐得走路難受,何況宋詞如此放開肚皮,當心滿意足之時,她已像三月孕婦。
根本走不動路。
一走就胃疼。
於是兩人只得在路邊找了個亭子,先休憩一陣,直到華燈初上時,才慢慢悠悠著向錦江居走去——龜速,於爬行無異。
難得的燈火闌珊時光,宋詞便覺有些暖心。
李汝魚負手在前,宋詞跟在身後,燈火打在兩人身上,影子在身後交纏,看身畔人影喧囂,聽紅塵俗世繁華。
人生,其實也就如此罷。
李汝魚忽然輕聲道:「離開錦官城前,去不去青城山看看公孫止水?」
宋詞哦了一聲,「你去我也去。」
李汝魚笑了笑,「春深已過,見初夏了,待明日,咱們去添置兩身衣衫,再休憩一兩日,便要出發走一趟江湖。」
這一趟江湖,自己不須走遍大涼。
只用走幾個關鍵地方,先去矩州,然後去漳州、鄂州、江寧府,再去東海劍魔城,最後北上,越過揚州和楚州,直奔琅琊山。
真正辛苦的是徐驍和那三千鐵騎。
他們將要踏遍大涼,若江湖不服,則鐵騎踏門讓他們服。
宋詞又哦了一聲,倒是不想說什麼。
一時間便安靜了下來。
李汝魚本來就是沒話找話,聞言有些尷尬,最終還是只得直奔主題,「你和小小之間,就不能好好的相處麼,非得每日吵得不可開交。」
宋詞咬嘴,撇眉,「你為什麼不去說她,非得來說我。」
李汝魚苦笑,又不忍騙她,只好說道:「我也為難。」
宋詞眼紅了,「不就是我在你心裡沒她重要嘛。」
李汝魚看著遠處,有兩個小男孩帶著一個小女孩手上拿著冰糖葫蘆滿街躥,忍不住想起了當年舊事,扇面村里,若是不讀書,也有個小男孩帶著個小女孩滿村躥。
大多時候不是嬉戲,僅是為了找一些吃的。
小男孩無爹無娘,要活下去。
但年幼體弱,種不了家裡田地,雖然村民時常救濟,可若到了夏秋交替季節,舊米將盡新糧未熟之際,大家也便不那麼寬裕了。
小男孩總會餓肚子。
好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上有野味,下些夾子總會有點收穫,河裡有魚,帶上斑竹魚竿,也能有三五條鯽魚。
但總會有那麼一兩天,帶著小女孩滿村躥的小男孩一無所獲。
又最終去了小女孩家裡。
一大兩小三個人,喝著豆漿或者稀飯,就著泡菜便是一頓,偶爾有點好吃的肉,大人便會笑眯眯的讓給兩個小孩狼吞虎咽。
說我不餓,你們在長身體呢。
小女孩也多會將好吃的肉往男孩碗裡夾,說魚哥兒你要吃飽哦,以後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小小啦。
這些畫面,鐫刻在腦海里。
永生不忘。
所以儘管到了現在,當年的小男孩再也不會餓肚子,甚至已經可以說很富有,在臨安夕照山下有座寸土寸金的小院子,在瀾山之下有座摘星山莊,但他吃飯依然很仔細。
從不浪費。
想到這,李汝魚神情微暖,輕聲道:「宋詞啊,有些事情——」
忽然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說,宋詞都會傷心,最終無語,憋了許久,才憋出來一句:「有些事情,也得如世間規矩一般,講個先來後到啊。」
男女之情,你給我說先來後到?
年紀比李汝魚稍微大一丁點,但卻依然像個鄰家小妹妹的紅衣女子頓時哭笑不得。
你也太敷衍了罷。
頭一揚:「那阿牧為何就後來居上了。」
不知道為何,宋詞忽然臉紅了。
因為後來居上這個詞……讓她想起了行走江湖,一個紈絝公子哥兒說的話,那紈絝公子當時似乎是和某個大官人搶一美貌民女,被大官人怒斥不講道理,莫不是想後來居上。
於是那紈絝公子便說,女子撅腰俯首埋耳,男子後來,大美之處也;男子如鯉,不周山猶雄,女子居上,大妙之時也。大官人,你不想後來居上乎?
又說,要不然咱倆來個殊途同龜錯進錯出……哦不對,此刻不應是殊途同龜,也不是錯進錯出,而應是同林之鳥,說不得休憩一陣還得來個輕車熟路。
白不白文不文的一段話,文字玩得極好,引得兩個齷蹉男人開懷大笑,竟然一起行事。
當然,最後雙雙被單純的女俠公孫止水給割了舌頭。
阿牧和李汝魚……也是後來居上嗎?
宋詞自然臉紅。
她終究還只是個黃花閨女。
李汝魚倒是沒理解出這其中的意思,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頭,看著那兩個小男孩和小女孩遠去消失在轉角處,乾笑著說:「那是陰差陽錯無心之過。」
身後沒有聲音。
走了幾步,連腳步也沒了。
李汝魚回身,卻見宋詞蹲在地上,氣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