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跪倒在林久面前,冕服委地,胸腔里猶然迴響著激烈的心跳聲。
一直,一直如此。
他在林久眼前後退、發抖、心跳加速。
可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系統忽然發現他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情,他一直都忽略了劉徹的眼神。
他用看待野獸的眼神看待林久,系統一直以為那只是出於畏懼。
不,不是。
此時漢室,天下皆知,天子好行獵。
獵的是什麼?自然是野獸。
神女看劉徹如看食物,劉徹待神女何嘗不是如待獵物?
他可是劉徹,漢孝武帝。兩千年後的史書上記載得清清楚楚,他的刻薄、他的寡恩、他的殘暴、他的野心。
這所有的特質加在一起,鑄就了劉徹最鮮明的愛好:狩獵。
「天子好行獵。」
年輕時他狩獵野獸,長大後他狩獵朝政,再長大一些他狩獵疆土。
那些為人所稱道的,推恩令、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四加武威張國臂腋,全部是他輝煌的獵物。
兩千年以後,他仍然坐在這些獵物疊起來的、不滅的皇位上,向過去未來天上人間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無遠弗屆,全是他的獵物。
當然,神女是不同的,是唯一的不同。
神女在高山在雲端在風花雪月之間,劉徹原本是抓不住她的。帝王將相終不過凡夫俗子,窮盡一生難以抓住神女的衣角。
可是神女從天上走下來了啊,她自己從天上走下來了啊!
她走下來,走在山河和土地上,履足人間。
此時漢室,天下是劉徹的天下,山河是劉徹的山河,土地也是劉徹的土地,如此神女為何不是劉徹的神女?
他還沒有長大,可他已經是皇帝,他尚未長滿羽翼,卻已經有了酷烈的野心。
——神女當然也應該是劉徹的神女,劉徹理所當然視她為獵物。
可是,他還沒長大,他尚未長滿羽翼。
所以他只能忍耐,他不是庸人也並非畏懼,他只是在忍耐,忍耐著退避,忍耐到發抖。
今時今日,於此時此地,只有劉徹和神女。
水蓮花在水面上搖曳出盈盈光色,劉徹跪在地上,仰頭看向神女。
他眼睛裡有神女紅黑兩色的裙裾,有神女雪白美麗的面孔,只有神女,沒有宣室殿也沒有竇太皇太后,沒有那些無處不在的,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忍耐。
神女指尖上還沾著他的血,神女已經無法忍耐對他血肉的渴望。
劉徹張開嘴,他沒有說話,而是在笑。
太好了,他也一樣無法再忍耐、無法再忍耐得到神女的渴望。
林久和劉徹對視,她微微張大了眼睛,顯露出一種近似於純稚的詫異。似乎是被劉徹那一瞬間流露出的氣勢震懾住了,她甚至沒辦法維繫住那慣常的面無表情。
在這樣寂靜無聲的對視中,劉徹終於看清楚了神女的眼睛,其實那對眼睛並不深沉也不神秘,那也不過只是一對黑色的眼睛而已。
劉徹在這對眼睛裡看見了自己的影子,看見他自己面孔上那個笑臉。
他就帶著這樣的笑臉說,「為何不向我伸出手呢?神女。我將給你最盛大的供奉。」
以漢室疆土、以人皇血肉、以我的性命、我的皇位,你想要什麼就能拿走什麼,想吃掉我那就來吧。只要你向我伸出手——
沒有見過此時劉徹的人不配談論帝王,他跪在地上,可他的氣勢卻像是站在山巔。鬼魂、雷電、火焰,一切降臨在人間的人與非人的東西都要向他彎腰。
無人能逾越他,無人能忤逆他,無人能不遵守他的話,人不能,神也不能!
林久當然也不能。
在帝王的威嚴下,她完全被威懾住了,她所能做的只能是依言彎下腰,向劉徹伸出手。
劉徹笑容擴大,就要去抓她的手。
可——
就在此時。
風忽起,席捲過整個靈沼,大片水蓮花整齊地向一面倒伏,摻雜著水汽的花香越來越濃、越來越重,涼風台的石欄杆在風和花香中龜裂崩塌,整個世界都在風和花香中龜裂崩塌。
劉徹愕然地睜大眼睛,這是他最後的表情,下一個瞬間,他和這整個夢一起,龜裂崩塌。
提示音在這時響起,「【入夢術】時間到,夢境世界已崩塌。」
說完這句話,系統足足愣了十秒鐘,突然說,「完了,你翻車了。你沒掌控住劉徹,你被他掌控了。」
何等悲慘的一敗塗地,林久一向所向披靡,今日卻在劉徹面前折戟沉沙。她不怕所有人所以她一直贏,可劉徹也不怕她,所以這一次劉徹贏!
對於系統來說,這一切都太刺激了,他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反反覆覆說,「玩脫了,玩脫了,怎麼辦啊,還能搶救嗎?」
「為什麼要搶救?」林久說。
「啊你還問我!」
系統著急地說,「因為你被劉徹壓制住了啊,主動權回到劉徹手裡,這難道還是——」
林久打斷系統的話,她說,「可是。」
脫離夢境世界之後,現實中的她站在上林苑一處角落裡,正伸手整理紅黑兩色的大袖。
「可是,」她眨著眼睛,近似純然無辜地說,「夢中之事,怎能當真?」
系統的聲音卡住了,他聽見林久說,「以帝王之尊,威壓神女。對於劉徹來說,這是一場美夢吧。」
林久一字一頓的說,「這只是建元四年,涼風台上,漢武帝劉徹的一場美夢。」
電光火石之間,系統忽然明白了,他猝然叫出聲,「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劉徹不怕你,還想狩獵你。所以你把【入夢術】用在這裡,你要用一場夢境消磨掉他的銳氣!」
高位者之間的對陣便如一場戰爭,短兵相接,首重氣勢。
林久拼氣勢或許拼不過劉徹,劉徹畢竟不像劉邦一樣,被她捏住了生死。
可是她開掛啊!
任劉徹漢武大帝磅礴野心,抵不過林久提前在入夢術中來了一場模擬考試。
抵不過她一句輕飄飄的「一場美夢。」
林久整理好了衣裾,開始走動。
那個方向,正是上林苑中,天子行宮的方向。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經歷過方才的一鼓作氣之後,劉徹自然氣衰。
那麼,林久此去——
可是,可是。
系統奄奄一息地說,「劉徹還是個孩子啊。」
「求你了!下手輕點!不是擔心劉徹受不了,是我受不了哇!」系統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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