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柳話音才落,陸驤手中杯具一個沒拿住,落進茶洗里激起來滾燙的水花濺在他手背,他「嘶」了一聲,齜牙咧嘴地轉過頭來。
細柳瞥他一眼。
「今夜?」
陸雨梧怔了一瞬,「趙大人既已封城,又何來夜市?」
陸青山在側恭謹垂首:「公子,堯縣每逢此時節,便有請儺戲的習俗,城中可免宵禁五日。」
「什麼儺戲?竟能連著熱鬧五日?」陸驤心生好奇。
「最後一日才有儺戲,但夜市是從今夜開始。」陸青山說道。
陸雨梧在燕京多年一直深居簡出,如今也是第一回聽聞這儺戲,他眼底流露一分新奇的興味,而細柳此時目光落在他素淨的衣擺之下,忽然出聲:「你的腳傷如何了?」
陸雨梧聞聲看向她,和煦道:「並無大礙。」
「既如此,」細柳點點頭,說,「入夜後你我同往。」
「先告辭。」
她扔下一句,轉身就走。
陸雨梧看她掀簾出去,接著房門一開一合,陸驤見人走了,這才挪來陸雨梧身邊嘟囔:「公子您還沒說去或不去,她怎麼就自作主張了?」
秋風翻動膝上書頁,陸雨梧一手合上:「去。」
堯縣近來很不太平,先是過路的鹽商被殺,後又是年輕女子接連被姦殺,趙知縣在衙門裡不知撓掉了多少頭髮,接連開放四日的夜市也比往年冷清了一半兒,全因如今封城,外頭的人進不來,城中大部分的女子又都躲在家裡不敢出門。
「這都一連四日了,陸公子與那位細柳姑娘幾乎日日同游,」趙知縣從陸雨梧房中問安出來,一面走下石階,一面低聲與身邊的劉師爺道,「昨日那孫典史從巡檢司回來,還向我打聽陸公子與那細柳姑娘的關係。」
趙知縣聞言一愣,「他去巡檢司做什麼?」
劉師爺朝四下睃巡一番,才湊近趙知縣耳語道:「縣尊只怕還不知,在青石灘追殺陸公子的賊首康二已被那張巡檢拿住了!」
趙知縣心中一驚:「什麼?!」
劉師爺道:「縣尊莫慌,我已上下打點好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咱們後衙里這兩尊大佛」
堯縣這樣的小城,什麼時候見過這等貴人似的排場,如今什麼茶樓酒肆的,多的是人在猜測住在縣衙中的,那位南州來的小姐,還有那位燕京來的世家公子都是什麼身份。
「今夜陸公子與那位細柳姑娘還要出去看儺戲,只怕」趙知縣頓了一下,嘆了口氣,「勸之啊,咱們都謹慎些。」
「縣尊,」
劉師爺笑笑,「陸公子他們沒見過咱們本地風俗,心中好奇而已。」
驚蟄屈膝靠在窗台上,看著趙知縣劉師爺一行人往月洞門去,他轉過頭看向屋內,細柳已換了一身裝束,淺紫衫子,白緞羅裙,烏髮梳髻,只零星點綴幾顆珍珠。
細柳朝他抬了抬下巴。
驚蟄立時像被拽住尾巴的貓似的,「你怎麼又要錢!」
「四天!你知道你買了多少東西嗎?」
「什麼也不買豈不奇怪?」細柳將桌上大小不一堆放在一塊兒的盒子推開些,才從中找到茶壺。
驚蟄跳下來接住險些被她推到地上的糕餅盒,「好,你買這些我不說你,那昨天夜裡送到那位陸公子房中的東西呢?你多花那份錢買給他幹什麼?」
細柳倒了一杯茶,「辛苦費。」
驚蟄氣得說不出話,他將細柳手中的茶杯搶過來,猛灌一大口,又將杯子往桌上一拍,「沒錢!你再管我要,我也沒錢!」
細柳另倒了一杯茶,抬眸看他,「在南州客棧,那幾個知鑒司的百戶身上不該只有這點錢。」
「」
驚蟄武功本就不濟,他可並不覺得自己能有與細柳一較高下的那個本事,他心中越發討厭起堯縣這個地界。
什麼破地方!
風景名勝一個沒有!大湖小湖的都沒有!只有一條破楊柳河,細柳與那位陸公子不是去茶樓酒肆,就是逛什麼糕餅攤,綢緞莊的,她將他的銀子花出去,買回來這一堆沒用的土特產。
「人家陸公子要什麼好東西沒有,還用得著你給人家買土特產,」驚蟄一邊將錢袋子交出來一邊罵罵咧咧,「你也不嫌寒磣!」
「盡了心意就好。」
細柳才不管他,接了錢袋子,起身取了帷帽:「為防萬一,你繼續留在縣衙保護花小姐,記得,她若有什麼異動,你也要及時告知我。」
「知道了。」
驚蟄錢花了不少,人卻一天都沒出去玩兒過,他心裡氣悶得不行,「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你省著點花。」
對面廊上黛袍侍者無聲侍立,半開的那道窗內,陸驤一面整理著陸雨梧的絲絛,一面抱怨,「如今滿城的女子哪個沒躲在家裡,偏偏那細柳姑娘成日地拉您出去閒逛」
他說著,忽然頓了一下,神情變得有點怪。
「怎麼了?」
陸雨梧覺得他這副樣子有點好笑。
「公子,」
陸驤抬頭看了一眼帘外,那桌上堆放著的東西都是昨夜那位細柳姑娘的師弟送來的,「那細柳姑娘該不會是對您有意吧?」
「陸驤。」
陸雨梧頗為無奈,「不得胡言。」
「照例,今日除你之外,所有人都隨我出去。」他說。
「是。」
在京中時閣老下了死令,要他們必須時刻隨侍公子左右,因而公子鮮少踏出無我書齋,即便出行,也絕不在燕京城中。
但近幾日卻不知為何,公子竟一反常態,每每出行必定帶上所有侍者,陸驤心中雖疑惑,卻也沒有多問。
公子肯多帶些人,這自然再好不過。
天色漸漸暗下去,市廛店肆燈火通明,鞭炮噼里啪啦地響,幾個孩童追逐著地上的滾燈跑來跑去。
街上雖算熱鬧,卻鮮少有年輕女子的身影。
「公子,縣衙的人跟來了。」
陸青山上前低聲道。
陸雨梧回頭,人群鬆散,十幾名穿著青衣罩甲的捕快就跟在不遠處,他收回視線:「青山,讓他們走。」
陸青山低首:「是。」
他立即招來幾名侍者,耳語一番。
細柳帷帽一側的素紗掀起,半露一張臉,她不動聲色地掃視四周,發覺陸雨梧他們沒有跟上來,她停下,回過頭正見幾名黛袍侍者往人群里去。
他們擋在那些衙門捕快的面前,也不知說了什麼,那一行人很快退去。
細柳微怔。
陸雨梧走到她面前來,「你在找人?」
「沒有。」
細柳淡聲。
「既然沒有,走那麼快做什麼?」陸雨梧朝四周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