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了制衡左右相公,這兩人的關係其實一直比較親近。
寧缺笑道:「你怎麼看?」
謝長衿樂呵一笑,「當然用眼睛看。」
寧缺笑而不語,這確實是謝長衿的風格,灑脫快意不拘一格,若是才情更甚一些,基本上就是第二個夫子——當然,謝長衿是確實不會玩劍。
畢竟,玩劍厲害得可以稱為劍仙,寫詩厲害的可以稱為詩仙,這樣的人有一個就足夠。
再多,就不值錢了。
開過玩笑後,謝長衿若有所思,「寧相公是指徐秋歌敢不敢一起賭一把,還是指徐秋歌能不能贏?」
寧缺頷首,「兩者。」
謝長衿笑了,「今日觀徐秋歌的氣度,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她肯定是敢賭這一把的,但她還沒達到梟雄的地步,陛下之所以走這一步棋,很大程度是因為徐繼祖這個大器晚成的西軍老將,但不得不說,徐秋歌是有一定勝算。」
吳下阿蒙?
聽到這個謝長衿無意說出的陌生詞語,寧缺不著痕跡的笑了笑,並不意外,卻還是好心的提醒謝長衿:「吳下阿蒙?」
謝長衿猛然驚醒自己說錯了話,旋即又笑了。
自李汝魚出現後,女帝對異人的態度其實多少緩和了許多,比如蘇寒樓,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他是誰,女帝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但依然打算重用他。
所以,女帝難道沒懷疑過自己?
當然懷疑過。
只不過自己如今的處境和蘇寒樓一樣,女帝依然願意起用,只因小小那個未來夫君李汝魚的緣故——女帝如今已有絕對信心,天下哪怕有再多的異人,都逃不出李汝魚這柄劍。
寧缺沉默了一陣,說起了題外話:「倒是很期待蜀中平定之後,若是徐秋歌勝出,你、張正梁以及蘇寒樓三人,究竟誰才能真正成為蜀中肱骨。」
還有一層意思沒說出來。
你們這三人將來註定要入仕蜀中甚至整個西北的一些重鎮,到時候你們三人是能掣肘住徐秋歌,還是被徐秋歌壓得無法動彈,讓人心生期待。
謝長衿卻樂了,「我覺得我肯定不及他兩人。」
寧缺愣了,並不覺得謝長衿會輸給那兩人,而且謝長衿也不是如此自甘示弱的人。
謝長衿笑道:「因為我謝長衿啊,不忍辣手摧花。」
這是何等的自信!
寧缺一愣之後大笑,旋即捉狹的道:「其實徐秋歌不錯的。」
謝長衿莞爾,「除非趙長衣也死了。」
徐秋歌身上已經擁有一股讓人欽佩的心性氣質,若是持續成長,將來必然是個讓人欽佩的女中豪傑,自己倒是不介意她非清白之軀。
但趙長衣活著,總感覺有點彆扭,家父謝琅那一關也過不去。
當然,這都是閒談趣話。
並無當真。
……
……
涼亭里,徐秋歌和徐繼祖依然看風景,在兩人看不見的陰影里,無數徐家死士在處理後事,將所有南鎮撫司的緹騎屍首盡數毀滅,留下西軍密探的屍首後,也將現場破壞得無法探查。
徐繼祖輕聲嘆道:「秋歌,只能如此了麼?」
徐秋歌看著錦繡山河,許久才輕輕點頭:「大伯,就算我不賭這一把,趙長衣也不會讓我徐家安然,雖然有叔父中流砥柱,可明面上終究還是趙長衣的臣子,只怕那一日,趙長衣會徹底將我徐家吞併,以其坐以待斃,不如殊死一搏。」
贏了天下論風華。
輸了埋骨荒山冢。
徐繼祖大器晚成,自然比徐秋歌更明白徐家當前的局勢,也更清楚徐家到了危急存亡關頭,只是心中依然有些不確定:「女帝誠意倒是讓人看得很明白。」
讓當朝相公涉險到錦官城外。
又讓安美芹坐鎮渝州,更派出了永安元年一甲三鼎才,張正梁、蘇寒樓和謝長衿,言下之意很清楚,只要徐秋歌贏了趙長衣,就會讓這三人輔佐秋歌打理蜀中甚至整個西北。
當然,也存在著掣肘的意思。
徐秋歌頷首,「所以,女帝陛下在等我們的誠意。」
徐家的誠意,在今時的局勢下,當然不是讓摧山重卒在明面上反了趙長衣,也不是刺殺趙長衣和黑衣文人,這些都是等大涼和西軍開戰之後的事情。
當下的誠意……在劉班昭南下之路!
徐繼祖又想起一事,「寧缺走時,曾說『樞相公在建康觀狂徒』,秋歌你看……」
徐秋歌的眼神恍惚。
仿佛看見了當年那個帶著自己私奔的遊俠兒,想起了在杜老三家客棧里經常夢回的那一夜,想起了江秋州春風關口望鄉山巔上他的絕然。
徐秋歌的眸子裡浮起一絲冷漠,有些故事講不完那就算了,也是時候將過往做一個交代,譜寫一個再不會阻礙自己堅毅心智的結局。
恐怕這也是女帝的意願。
「那今日回去後,趙長衣和你……」
事關床幃事,徐繼祖不願意多說。
徐秋歌卻搖頭,一身輕鬆,「今日我們金蟬脫殼出了錦官城,趙長衣不知道我們究竟做了什麼事,以趙長衣多疑的心性,他絕對不會再相信我,所以侄女認為,在今後他絕對不會再和侄女單獨相處。」
連單獨相處都不敢,又怎麼敢再行男女之事。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徐秋歌只覺天空如此清澈透明,思緒如此清晰,視界如此寬廣,人生如此快意灑脫,腦海里清晰的浮現出整個天下的大勢,以及可能出現的走向勢圖。
宛若神明俯視人間。
一念生鳳心。
當一個女人終於不用靠身體活下去的時候,才發現世間事情如此美好。
心中明確了對燕狂徒的殺意,擺脫了那段年少苦練的心境桎梏,又毅然決然的欲和趙長衣爭奪蜀中時,徐秋歌在這一刻,才真正走上一條屬於她自己的路。
女王之路。
寒風拂來,襦裙搖擺青絲飄舞,徐秋歌站在那裡,卻好像站在了巔峰,俯視著整個蜀中。
長空之上,隱然有鳳鳴錦官。
又仿佛一尊黑色的大鸞翱翔在蜀中青天之上。
徐繼祖放聲大笑。
大涼既有女帝,那麼西北亦可有一位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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