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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第三章 刺柏樹陰話天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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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別家學說逼死到絕地。

    哪怕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夫子,遇到理念衝突的時候,也曾說過氣話:我要把冉求開除儒籍,你們要鳴鼓而攻之將其鬥倒批臭!

    這的確是個張狂自信彰顯自我堅持理念的時代。

    適這樣的穿越者,雖然年輕,但在這個時代竟有些垂垂老矣的腐朽氣息,尤其是和眼前這位老人一比,更是如此。

    可這份羞愧只是一閃而過,來不及思慮自己的陳腐,適的心頭想的卻是要趁這個機會再說上幾句加深墨子對自己的印象。

    於是在眾人還在琢磨先生那番張狂之語的時候,適起身鄭重一拜,朗聲道:「先生說的沒錯,秉持先生的道理去做拯救天下的義舉,一定是可行的。如果沒有做成,那也不是先生的道理錯了,而是做的不對。正如用斧子去削木頭,若是劈的偏斜了,又怎麼能夠怪到繃直的墨線上呢?」

    這話說的很有問題,放在任何一個理念上都是通用的,很有些皈依狂熱症的意思,把墨家的道理換成任何別家,這句話聽起來也不違和,墨子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適覺得,這時候說出來意義卻大不一樣。

    眼前的先生的確稜角滿身自信張揚,的確睿智難敵心堅如鐵,但他畢竟老了。

    不是老了便願意聽這些矯情的溜須之言,而是身體可以老,可自己踐行的道理在自己死後真的會流傳下去嗎?會不會門下也出現子夏這樣的人物?會不會有人把墨家之學也改的面目全非?

    墨翟眼中精光一閃,緊緊盯著還保持著躬身姿勢的適,心中暗暗納罕。

    這個叫適的年輕人不過是聽了幾次講學,平日根本沒有什麼驚人之舉,自己也是今天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名字。

    可今天這個年輕人卻屢屢說出驚人之言,之前誇讚了一句璞玉可雕,現在卻又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禁對這個年輕人有了些興趣。

    他不在乎別人的讚美,但知道如今最需要的便是真正相信自己理念的人。

    適沒有抬頭,而是繼續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沒有試圖去暗暗觀察先生的神色,背後卻隱隱有些被汗水沁出的涼意。

    自己的家世和如今的現實,決定了想要在這個時代做出一番大事,只有成為諸子的親傳弟子一條路可走。在這個做飯靠盆看書論斤的物質精神生活極度貧乏的時代,平淡一生會瘋掉的。

    身後的汗不斷的出,又被風不斷地吹乾,許久都沒有等到先生再一句的讚賞。

    「已是午間了,今天就講到這裡,先散了吧。」

    許久,墨子的聲音傳到適的耳中。

    適心道,這算是個什麼說法?是覺得我心堅如銅鐵可以收為親傳弟子?還是覺得我這人有小人之心說奸佞之語?

    骰子擲出去,卻遲遲沒有掀開,等待結果的過程總是叫人痛苦。

    只是先生既然已經這麼說了,也只能等下去,他也不敢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溜須拍馬的這一句,到底是拍到了馬屁股上,還是拍到了馬蹄子上。

    再抬頭的時候,墨子已經離去,只餘下周圍年輕人還沉浸在剛才的道理中,手舞足蹈以為得道。

    …………

    墨子回到房中,此時早已不是當初救宋之後宋人不知以至於他只能在城門下避雨的時候了,墨者齊魯宋鄭之國最多,商丘更是弟子云集,住下不成問題。


    隨手翻出一片已經削好的竹片,上面還沒有寫字,乾乾淨淨。

    旁邊還堆著一堆已經用熟牛皮穿起來的竹簡,顯然這片新的竹簡會在布滿大篆後和那些串在一起。

    之前的那些竹簡中,是他書寫的墨家精義,也是他一生所想,本該揮手而就,可是這幾天卻一字未提。

    想到今天在刺柏樹下的那番自信的話,心裡卻終究有個結沒有解開。

    他可以說尚賢、非攻、兼愛這些都是大義,絕沒有錯,所以他說了那些。

    但墨家的信條除此之外還有其餘,而其餘的就是他心中還沒有解開的結,因而話中就沒有提及。

    前陣子一場大病讓他停下了行義的腳步,留在商丘修養。

    病好之後,有弟子便生出了疑惑。

    「先生一生明鬼,並認為鬼神是明智的,人做得好鬼神就嘉獎、做的不好鬼神就降禍。如今先生卻生了病,那只有兩種可能。要麼鬼神是不明智的,要麼就是先生的道理有不對的地方以致觸怒的鬼神。從先生所講的辯術上推斷,弟子只能得出這兩個結論……」

    雖然當初給出了解答,在邏輯上也沒有什麼漏洞,無非是必要充分與充分不必要的關係,可他心中卻明白終歸還是有些狡辯的。

    世人都知道墨家辯術無雙,內合邏輯,可墨子也清楚自己的道理中,真是成也邏輯、敗也邏輯,最大的漏洞就是明鬼之說。

    儒生可以講親親疏疏,可以講等級制度,因為一直如此,所以理所當然。

    而他要講兼愛非攻,講尚賢尚同,就必須得有因為所以,因為這和時代完全不同。

    兼愛是好的,可為什麼要兼愛?尚賢是好的,可為什麼要尚賢?因為墨家講邏輯,所以最大的問題也就出現了,只能說因為這是天志這是鬼神所喜歡的。

    除此之外,明鬼還是一種對掌權者的監察制度。儒生講掌權者自我修養,墨家認為得靠監督,誰來監督?此時此刻,絞盡腦汁也就能想到鬼神之說。

    因為步子邁的太大,所以無所適從,有了最脆弱的漏洞。

    面對著空白的竹簡,思慮著病中弟子的疑惑,墨子難以下筆,將這個自己明知道的漏洞補足。

    受制於時代,他當然不知道在他之後四百年,數萬里之外的番邦人用的解決辦法是人人都是天帝的子嗣,所以人人都是兄弟姊妹,因此愛他人便是愛自己的兄弟姊妹,聽起來也就有了能讓黔首愚民都能接受的道理。

    更不知道更久之後,靠著政治經濟學的國富論和李嘉圖的地租論,在道理上解釋了等級制度中的貴族土地主就是蛀蟲;靠著啟蒙學說的種種理念理論上給出了監督和平等的解決方法和因為所以。

    不是他不如人,只是生的太早,早熟到如今還用耒耜如今還少見牛耕還未有紙更別提印刷術……這便是陷入其中難以自拔的無情的歷史的局限性。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可誰曾想鴻蒙初開篳路藍縷雲霧籠罩之時,卻偏偏有許多人看破了雲霧外的朝陽,試圖撕開這籠罩之上的氤氳,以為自己能看到朝陽籠罩下的清晰完美的世界。

    終究太早。

    只是太早。

    想到今年自己已然七十,時日無多,自己踐行一生的學說中的最大的漏洞,也是為什麼要踐行其餘尚賢尚同之果的因,如何補上?怎麼補上?

    沉默許久,沒有答案,便先放下。

    他和仲尼不同。

    仲尼七十可以從心所欲不逾矩,那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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